第七章 阳炎 (第3/9页)
译,誊抄上交。主题是“朝闻道夕死可矣”,有些消极,但姑且跟“如何对待知识”的题目凑上。钤读书多,文采比她好,时不时用出一些古奥的生僻词,或是引经据典,太有旧文人的味道,所以翻译不可或缺。他以前喜欢写这种小文章,还会写旧诗,有的发表在报刊上,直到出事以后才搁笔不写,表达能力也日复一日地变糟糕,干脆也不爱讲话了。杳从小就不擅长写东西,因为脑袋空空。 就算同是十七岁,她们的经历也相差不少,像完全无法交会的曲线。生在同样的年纪,或许更没法相互理解。不过,昨夜的她似在梦中找到一本穿越回丈夫少年时代,重新恋爱的小说…… 穿越、重生什么的,好似一种现代人仍愿相信的魔法。无论前世怎样相互伤害,形同仇敌,不共戴天,今生依旧能尽弃前嫌,甜甜蜜蜜大团圆。极惨烈和极幸福的两张皮就用一个简单不过的情节嫁接在一起。血淋淋的前世也可以像没有发生的噩梦一笔勾销。 有天醒来,她也会发现现在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色彩张狂的梦吗? 就像他的话一字一句从她笔下写出来,某一瞬间,她也会错觉自己好像才是这些话的主人。翻译的过程中,观念不合的部分早已失却,留下就只是她的。她一丝不苟临摹他,却不会因此成为他。 似乎也只有在东方的语境里,临摹本身就可以视作创造性的艺术。就算是各时代首屈一指的画家,也总在重复那些经久不衰的母题,玉堂富贵,松鹤延龄。从这个角度讲,书法大约也是最具有东方异域感的艺术。同样的一些字,不同人来写就是两幅作品,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,或是褚遂良的《兰亭序》。 差异存在于形式与内容的区隔之外,因为无处可归变成幽灵的部分。用庄子的话来讲,是意在言外的意,是比起罔两与景都更暧昧的景外微阴。 铃响时她刚好写完,交给课代表,也就丢在脑后。 后来,作文又引发意外的插曲。下个月期中考试,作文题目讨论“意志”,在考场里她实在想不出写什么,却觉跟这篇文章扯得上关系,就稍微修改开头结尾,又默写了一遍。出分时,杳就因为作文被叫去办公室。 她自然以为抄写的事情败露,头痛不已。 结果那个难搞的中年男人竟然对她投来殷勤的目光,举着作文纸,突然关心起她对读书的兴趣。 看不出来你这小姑娘读书还挺多,喜欢读诸子?中年男人问。 她愣愣地糊弄,家里人喜欢,翻过一点。 你家里人做什么? 会计。 噢,这次作文写得很好。和以前判若两人,突然开窍了?笔迹,口吻,都像一个小男孩,我第一次看你的作文真以为钟杳是个阴秀的男生。 中年男人倒毫不怀疑这次的作文是另外一个人写的。这倒也奇怪,杳缺乏对文学的鉴赏力,也看得出这和她平时所写的东西明显不同,语文老师更该有分辨出来的敏锐。又或者说,在旁人眼中她与钤果然很相像,尽管她们自己都清楚,两个人十分不一样。 她不喜欢听中年男人净讲些自以为是的话,忍不住打断道:老师,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去学习了。 乖学生与慕强的教师天生一对。男人在重点中学教书多年早被惯坏,很少遇到学生不听话、不领情的状况,面上的和颜悦色顿时垮下来,茫然失措。不多时,他又强行挽回尊严地干笑,道:那好,老师叫你过来,就是想跟你说,这篇文章会印成范文。 她实话实说地回绝:可能不妥。这篇作文是我参照别人的范文改出来的,以前习作也用过一次。 男人道:我知道,知道。这么做没有问题,还需要表扬。我们平时练作文、积累素材的目的,不就最后在高考考场上用得出来?我还要请你向班里人介绍思路经验。 杳设想得到,如果钤的文章因为这场乌龙在二十年后又被印发,他本人知道一定很难过,厌世的理由也会多上几分,或许连罪魁祸首的她都一并讨厌进去。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。她有些急了,提高音量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中年男人吼道:都说了作文不是我写的,意思是说,我抄袭套作。你可以因此给我零分,但作者本人不会同意你印他的文章。我承认错误,也请你尊重原作者。 但范文已经印好,就在她左手边的那一叠。中年男人本意只是通知一声。 你说是抄袭,可以拿出原文吗?他问。 找不到了。 男人又皱着眉将作文浏览一遍,敷衍说:哪有你想得那么严重。老师上课不是也经常说,没有人天生会写作,大作家的成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