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29年9月7日(6）

    从后往前看，她似乎在慢慢从现实生活中消失，渐渐变成一个浅浮雕的影子。

    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。

    叙述戛然而止，梁郁芝刻意避开了某些关键的部分。

    林翊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，屏幕上的文字密密麻麻，记录着他八年来治疗的记录。

    有时是真实的，有时是虚构的，患者口述的回忆往往经过了多次加工，即便他真的与前妻重逢，现实也未必如他描述的那般美满。

    “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细节，比如她的言行，是否有可能只是你的一种……期待？”

    “也许吧，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。”

    真傻。

    林翊一边这么想，一边配合着点了点头，幻想有时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。她点开文件夹，梁郁芝的治疗方案已经调整过多次，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。

    看来这次需要给他换一种药物。

    她正准备写下新的处方，梁郁芝却突然开口：“林医生，其实我这次来，是来和你结束治疗的。”

    林翊的手顿了一下，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。她抬起头，目光落在梁郁芝的脸上，“结束治疗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？”

    她不想失去这个富有的男顾客。

    梁郁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，目光有些游离。“我知道……你可能会觉得我在逃避，或者又在幻想什么。但这次不一样，我觉得我是该好好生活了。”

    林翊让身体微微前倾，想到即将损失一大笔费用，就对这一切都感到火冒三丈。

    她尽量表现出专注的姿态，耐心地和梁郁芝解释，他的“轻松”可能只是短暂的幻觉，抑郁症患者常常会在病情缓解时误以为自己已经痊愈，但实际上，这可能只是病情波动的一部分。

    梁郁芝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林翊的脸上，眼神中透出一丝感激，又像是愧疚。

    “我……她说她还是喜欢以前的我，我突然觉得……那些过去的痛苦，好像都不重要了。”

    林翊嘲弄地想，笨蛋，你以为你变回去，就会让她回心转意吗？这种荒谬的坚持源于那个女人的短暂哄骗。

    “梦境中的和解，或许只是你潜意识中的一种自我安慰，而非真正的解脱。所以，你觉得她对你的感情仍旧是存在的。”

    梁郁芝点了点头，对她前半部分的劝说充耳不闻。

    “这几天我有找营养师，慢慢恢复健康的饮食状态。”

    “梁先生，”林翊尝试着语气更温和些，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谨慎的治疗师在分析病情，“你能重视健康，这再好不过。但是结束治疗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决定，抑郁症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，即使症状有所缓解，我们也需要确保它不会再次复发。”

    梁郁芝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，想要反驳，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他来这干嘛呢？也许是单纯为了给这段治疗划上句号，又或者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她那样的人。

    “这次，我想试试，靠自己走下去。”

    林翊的语气终于变得严肃，“如果你真的想结束治疗，我们可以逐步减少药物的剂量，并观察你的状态。但在此之前，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评估，确保你的病情已经稳定。”

    男人的眼神闪烁，低下头，声音变得更加微弱，“我已经停药好几天了。我只是想试试……我不想再依赖药物了。我觉得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。”

    月底的绩效考核，怕是要凉了。

    林翊深吸了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，对于他擅自停用药物的决定很不满意，指甲在处方笺上压出一道月牙形的凹痕。

    氟西汀当然不能融化痛苦，它只是给绝望到想要寻死的人套上拘束衣——这个道理，她比谁都清楚。

    不过在这种时候责备梁郁芝只会更加刺激这个神经脆弱的男人，更加抗拒治疗。

    她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，既能看上去尊重梁郁芝的意愿，又能确保他会继续努力听从她的要求。

    “我理解你的想法，但突然停药可能会导致严重的戒断反应，甚至引发病情的恶化。梁先生，你真的想清楚了？我很担心你停药后解离的状况。”

    梁郁芝最终垂下肩膀，像只被雨淋湿的麻雀。

    “好吧……我听你的。”